湖南懷化的洪江，中國第一古商城。

　　

　　青石巷、窨子屋、商文化，高墻窄巷、深宅大 院，大宅門、太平缸……它能吸引人的理由實在太多。其實，單是一連串的數(shù)字，就足以打動世人踏上這條“中國財富朝圣之旅”。透過保存完好的18家報館、 23個古錢莊、34所舊學堂、48個半古戲臺、50多家青樓、60余家舊煙館、70余家酒樓、80余家客棧、380多棟古窨子屋、上百個作坊、近千家店鋪 以及數(shù)不勝數(shù)的宮、殿、祠、院、庵、堂……洪江古城恰如“一幅直觀明、清市井社會全貌的清明上河圖”。這是一座用完整的商業(yè)語言來詮釋生存命運的古城，被 專家稱為“中國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活化石”。

　　更為神奇的是，我們在長長的青石巷間，竟地 發(fā)現(xiàn)了一種蘊藏，一種對接。洪江的興衰、歷史、故事、文化，竟都與內(nèi)涵深厚的中國五行——金、木、水、火、土，有著絲絲入扣的關聯(lián)。而這五行的背后，斷不 了的，是實實在在的世故人情與土地、生命。如沈從文在《沅陵的人》里寫過的那樣：“天時常是那么把山和水和人都籠罩在一種似雨似霧使人微感凄涼的情調(diào)里， 然而卻無處不可以見出‘生命’在這個地方有光輝的那一面。”

　　金：流金淌銀，領跑商業(yè)

　　如果要找出洪江的城市靈魂，可以概括為一個字：商——商潮、商城、商道、商脈。而這個商字的背后，就是歷史對于洪江的敘述文本中的流金淌銀、珠光寶氣，就是它的豪門霸氣——如果說黔城(古龍標)古鎮(zhèn)是小家碧玉，鳳凰古城是大家閨秀的話，洪江古商城就是豪門霸氣了。

　　千年商都，商脈悠長。據(jù)考證，洪江起源于春秋時期、成熟于唐宋，鼎盛于明末清初，有“小金陵”、“小重慶”、“小南京”之稱，這足以說明她昔日 的繁華。湖南懷化處于我國中南與西南交界之地，歷史上就是西南通往內(nèi)地的咽喉、瓶頸之地，而洪江則是古蜀、滇、黔進入中南的第一個繁華的商務集市，其“扼 西南之咽喉而控七省”的特殊地位，讓洪江古商城早在明代便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成為交通要道和商品集散地。隨著商業(yè)的興隆，各處客商云集，古城內(nèi)店鋪林立，作 坊成群，形成了商城的繁華榮茂?？滴跄觊g，更是發(fā)展成“商賈駢集、貿(mào)團輻輳、成屋鱗次、帆墻云聚”的西南商業(yè)都會。是時，全國18個省，24個州、 府，80多個縣的商賈、游客和流寓之人紛至沓來，行商流動，來往返復；坐商久居，繁衍子孫，“十大會館”、“五府十八幫”云聚一時。據(jù)康熙二十六年 (1687年)王炯《滇行日記》記載，在明清鼎盛時期，這里已是“煙火萬家，稱為巨鎮(zhèn)”。

　　這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商城，有關資料記載，清朝洪江人口多時，“寄命于商，全城3.76萬人，經(jīng)商都就有1.5萬人。”人們每天能聽到洪江的“三響”：數(shù)銀子的響聲、碼頭上劃篾片包木材的響聲和唱戲的響聲。洪江商人經(jīng)營著木材、桐油、鴉片等生意，每天上演著財富的故事。

　　洪江是淘金者的天堂，大多巨商來到洪江時兩手空空，白手起家，然而不出十年，就是腰纏萬貫，富甲一方。洪江有句老話叫“客無三代富，本地無財 主”。說的是洪江發(fā)財?shù)亩际峭饧倘耍俑灰哺徊贿^三代。因為這塊黃金土地上淘金的太多，競爭非常激烈。每天有暴發(fā)戶，每天也有破產(chǎn)戶。由富甲一方到破 落的家史在洪江太多太多，洪江最早的四大巨賈之一的朱志大的家訓是：“子孫強似我，要錢做什么？子孫弱似我，要錢做什么？”這話看似無情，卻很有哲理。

　　一般認為，中國資本主義萌芽于明末清初工商業(yè)發(fā)達的蘇杭地區(qū)。洪江位于湘黔川等省交界處，是封建統(tǒng)治極為薄弱的地方，恰好成了資本主義萌芽的溫 床。明末清初，洪江古商城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新型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萌芽，商人通過榨取雇工的剩余價值來積累原始財富。這情形與明末蘇州、杭州等織布業(yè)發(fā)達地區(qū)出 現(xiàn)的資本主義萌芽極其相似。國家文物局古建筑專家組組長、中國文物學會會長羅哲文就曾經(jīng)評價說，洪江古商城“堪稱中國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活化石”。

　　洪江的早期資本家通過與外面世界的接觸，再加上自己的悟性，在無意間萌發(fā)了一些近代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元素：他們在洪江設立總號，武漢、鎮(zhèn)江、上海 等地設有分號，類似現(xiàn)在的集團公司與分公司，他們也聘請職業(yè)經(jīng)理人——掌柜，并且有了初步的股份制雛形。洪江建立了一個運轉自如的商業(yè)系統(tǒng)，涵蓋了運輸、 稅收、金融、服務、教育等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所必需的各個行業(yè)與部門，其中尤以先后存在的錢莊、銀號最為突出。當年洪江城內(nèi)最著名的大富豪“永泰商號”老板劉永 泰在洪江發(fā)行并流通的“號票”，可以算是比較早的企業(yè)債券。

　　這里被稱為中國儒商的學堂。其實，熟悉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歷史的人可以看出，洪江商人贏取金錢的歷史，與發(fā)生在西方歷史上的尋求財富的路徑極其相似。洪江似乎只是再一次證明：中國人尋找財富、創(chuàng)造財富的歷史的確曾中斷過。

　　木：木業(yè)商號，見證歷史

　　如果說一個人的姓氏是氏族歷史傳承的符號，那么洪江木業(yè)的斧記便是古商城商行的歷史見證。洪江以木材、“洪油”(洪江桐油)、鴉片、白臘聞名于世。在洪江古商城的30多個行業(yè)中，木材、洪油是它的起市之本，也是財富之源。

　　木業(yè)行是老字號，是宋代以前就有的老行業(yè)，只是在清朝更加繁榮昌盛。洪江的木材，早在明清前就“木材之堅美，乘流東下達洞庭，接長江而濟吳 越。”在上世紀30年代，洪江向上海、武漢大量銷售木材、洪油，明末清初時期，官府有記載洪江一年輸出的木材就高達60余萬兩白銀(90多萬立方米)，價 值700萬銀元。而晚清以前，在洪江經(jīng)營木材的木行有200余家，從業(yè)者數(shù)千人。

　　斧記是老洪江“水客”商特有的標記。斧記的產(chǎn)生，與當年木業(yè)的繁榮緊密相關。當年洪江碼頭遍地都是堆積的各個商行的木材，為了不混淆各人的貨 物，也為了不讓小偷偷走自己的木材，洪江經(jīng)營木材生意的“水客”富商們便發(fā)明了“斧記”，即用鐵器銼個本商人響徹云霄的“字”為自己商行的標志——來一船 木材，就在驗收時打制嵌進圓木上，以明示世人，此木有主！有了斧記，再大膽的小偷也不敢偷木材，這便成了木業(yè)行的行規(guī)，傳承下來。

　　據(jù)現(xiàn)居洪江、昔日木業(yè)大戶的后人楊老講，他父親主持楊家的買賣時，給他印象最深的是每年放排去南京、上海的情景。所謂放排，就是將銷往外地的木 材扎成木排狀，直接下水，由排工撐到目的地。木排一般長9丈、寬2丈、厚3至5層。木排多的時候，“見排不見水，見船不見江。”

　　“木排啟程前，父親要對江焚香跪拜，祈求旅途平安。放一次排，多的時候要請十幾個排工，包括一個文管事，一個武管事。在險灘段，還要增加人手。 父親往往自己坐馬車，根據(jù)水情，判斷木排抵達各個碼頭的時間，在當?shù)卮a頭與木排匯合……”楊老找到一個老舊的木箱說，“這上面打刻的古怪文字，就是木行的 ‘斧記’，相當于現(xiàn)在的商標吧。每家木行都有自己的‘斧記’，像印章一樣鑿刻在自家經(jīng)營的木材上，一路上看到斧記就知道是哪個商號的，老板是誰。”.

　　關于木業(yè)，還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洪江有一位書法家叫鄭煊，他是鄭板橋的遠親。有一次鄭煊做木材生意，貨運到外地，貨價狂跌，眼看血本無歸。 鄭煊痛苦至極，認為自己的末日到了，他將苦惱訴與鄭板橋，鄭板橋便送他一幅勉詞——吃虧是福。鄭煊精神上得到安慰，心境逐漸平靜，便帶著商船回洪江。沒想 到回來的路上，木材價格突然漲起，鄭煊意外發(fā)了財?；丶液筻嶌屿o靜思考鄭板橋給他的題詞，從中體會出人生哲理，于是將其作為家訓，刻在高墻上。后來，洪江 的商家和路經(jīng)洪江的商人都會專程瞻仰鄭板橋的墨跡和反省詞文中的寓意，這幅真跡成了洪江古商都的一道人文景觀。.

　　水：商脈悠長，依水而生

　　洪江從一個不毛之地、一個原僅是古龍標縣的屬地，進而躍開為西南、中南之間的商貿(mào)重鎮(zhèn)，是暢通的沅水給它帶來了顯赫地位與繁華。這是一座流出來的古商都，水毫無疑義地成為它的經(jīng)濟命脈。

　　有人以為洪江這個地名是流經(jīng)此處的一條河流的名字，其實不然。洪江位于沅江之濱，是沅江的上游流域，因先后匯納幾處支流，至此江面變寬，水勢浩大，宛若一股洪流，于是就有了“洪江”的稱謂。

　　洪江不僅是沅水帶來的商城，而且是海上絲綢之路非常重要而且必須經(jīng)過的中轉之地。我國著名民俗學專家林河先生認為：海上絲綢之路早在3000多 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而且延續(xù)到了近代。從成都到西域的海上絲綢之路主要是避開三峽險灘，通過重慶酉陽、秀山的酉水進入古黔中郡郡府之地沅陵的沅水，再從沅水 到洪江，從洪江換巫水上貴州至沅水盡頭的清水江黃平，最后換成馬幫運到云南入緬甸，進印度，到達西域各國。

　　自唐朝開始，華東地區(qū)的貨品經(jīng)長江到沅水要運到云南、四川、廣西、貴州去，船只都要在洪江這里停下來換成小船，再逆著巫水和沅水上游而去。明清 以后，這里千帆競渡，是鄂、湘、滇、黔、桂物資集散地，被稱為“五省通衢”。 在沅江黔城古鎮(zhèn)芙蓉樓，碑廊中有這樣一通石碑文：“東去巨艫搖櫓下，西來小艇揚帆過?？磳L滾若湖汐，激石沖回漩似螺。”這首詩寫的就是古商城洪江，水路 繁盛可見一斑。

　　清末時湘西就流傳一句諺語：“漢口千豬百羊萬擔米，比不上洪江犁頭嘴。”洪江地處沅江與巫江的交匯處，巫水入沅的地方形似犁頭，因此得名“犁頭 嘴”，這是洪江最早形成的碼頭。而漢口是長江的一個重要口岸，明代時，漢口在史書上記載已是我國商業(yè)的重鎮(zhèn)，是中原、關陜與西南、南方商業(yè)貿(mào)易的樞紐。在 中國歷史上這么重要的商業(yè)樞紐漢口，在當時卻不及湘西洪江——可想而知，洪江古商城在歷史上的繁華是多么耀眼。

　　說起碼頭，洪江沿江48個水碼頭十分出名。洪江有一塊清代光緒十五年的“洪江街市全境圖”版模，有一處非常珍貴的記載是沿江有名有姓的28個水 碼頭，當?shù)貧v史資料記載，洪江碼頭有48個，或者更多。洪江商業(yè)網(wǎng)點大部分靠近港口、碼頭，同行業(yè)均聚居一方。如古老的木行業(yè)均設在洪江最早的犁頭嘴至大 灣塘河邊，主要便于接待木客，照管水排。

　　民間有傳說，洪江48個碼頭的來歷與神秘的湘西巫儺文化有直接關系。洪江三面環(huán)水，水是洪江進出湘西的主要通道，也是洪江經(jīng)濟的主動脈。因此， 在洪江盼水是商人和工人們的最大愿望。舊時，每遇久旱無雨、年成不好或地方不凈，老百姓便會請高僧、道士、巫師設壇做法，洪江人稱“打醮”。在洪江，老人 們至今津津樂道的是清朝和民國17年間的兩次打羅天大醮，從設壇起香到散香前，48天時間，任何人不準吃葷、宰殺，據(jù)說按照老輩留下來的規(guī)矩，由于打羅天 大醮要48天夜以繼日不停敲明鐘，還要放48個焰口，規(guī)定放焰口的地方必須是通衢水陸碼頭，而且每天要換一個地方，故有了48碼頭之說。

　　市鎮(zhèn)的興旺依賴水道，但隨著近代陸路交通的發(fā)達，洪江商人們賴于發(fā)財?shù)乃方?jīng)濟命脈頓時失去了生命力；而重工業(yè)的發(fā)展，使鋼鐵取代了木材，洪江 商人們的主導產(chǎn)品木材和桐油也失去了市場，洪江開始衰敗了。湘黔鐵路從北邊經(jīng)過，造就了一座“火車拉來的城市”——懷化，而冷落了洪江；國道從西邊通過， 成就了黔江的大片新市區(qū)，又遺落了洪江。

　　不過，綿延幾百年至今，繁華之地雖因水運的衰落漸漸掩上了厚重的大門、沉默了聲音，卻僥幸沒有被開發(fā)的大潮將它的古舊席卷而去，留下了一個明清古建筑群落，380多棟古窨子屋成了游客光顧的主要著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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